但当我昨天看到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跳楼自杀的消息后,我内心充满了怨责:你可以死,但不应该把孩子带走。
女人成为了母亲,再脆弱,再迷茫,再手足无措,再绝望痛苦,也不该由孩子来承担这一切,我们赋予了孩子生命,并不代表我们有剥夺他们生命的权力。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当幼小的孩子与我们的身体脱离,当我们立志要以爱与呵护保他一生无虞,就已经决定了孩子的生命充满了无数种令人期待的可能性,也决定了作为母亲的我们,应该尽力保全他们作为人的权利,哪怕以委屈,以忍耐,以痛苦,甚至以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决绝,也要践行我们第一次见到孩子如皎月般的面庞时心里为他立下的温柔而坚定的信念。
在这则新闻下留言的很多人都在大骂自杀女子的丈夫,同时有很多女性是流着泪读完的,因为她们有着非常相似的经历,因此理解自杀女子的苦,因此感叹女人的艰难不易。
女人的确不易,但能够救赎你的,永远是你自己。不管情况如何糟糕,境遇如何凶险,你都应该有打破重新开始的能力,即使你已经丧失了这个能力,罪孽也不该由孩子来承担。读完女子的遗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除去她患有产后抑郁症,她的性格与对自己不全面的认知也是杀死自己与两个孩子的凶手。
——既然在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觉察到婚姻与两个原生家庭存在着本质的矛盾,并且老公已经有了嫖妓的行为,为什么还要生下第二个孩子?
——丈夫请了月嫂和保姆,她抱怨,反过来设想,如果只有她和母亲自己带孩子而不请月嫂和保姆,她是不是会因为辛苦而同样抱怨?
——她说公婆表面上对她母亲说“亲家带孩子辛苦了”,背后却说小孩子很好带,反过来设想,如果公婆背后说“小孩真难带”,她会不会同样抱怨:“我父母带了这么久都没有诉苦,你们带了一下就说辛苦”?
——她认为“贤妻良母”是贬义词,可“贤妻良母”为什么就是贬义词?因为自己不会做饭,因为自己不喜欢做家务,就认为“贤妻良母”可悲?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求丈夫对你疼爱体贴?
“不要期待一个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满足你所有的心理需求,从此你就不再寂寞了。没有这回事。”“我们最终要做的,是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阴暗面,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光明。”(张德芬《遇见未知的自己》)婚姻与家庭无疑是女性生活中的重中之重,在婚姻全面挫败以后,只有重新找到立足点,女性才会更坚强,更有自信。
这个年轻的母亲,寻找答案的方向,错了。
她在这样压抑的婚姻家庭中沉陷太久了,以至于所有认知都偏袒着自己,即无论丈夫及丈夫家人怎样去做,都已经无法让她满意了,她不擅长解决问题,问题沉积越多,她与丈夫对彼此的挑剔也就越多,她的愤怒与绝望也就越多,终于,那晚丈夫对她的家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真如遗书里她所说的认为自己“脆弱、固执、自私”,那么无论嫁给谁,她都不会幸福,因为在她失去自我观照的同时,就已经失去了寻找幸福与感受幸福的能力,因为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永远有把控自己生活的主动权,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根本就没有能拯救你的人。
当然,作为一名患有产后抑郁症的女人,常年的隐忍压抑加之当晚丈夫的家暴,再加之性格偏执而导致她的双眼和内心都寻不到活下去的光亮,如果死亡真的真的真的是她最好的解脱,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是,为什么要把孩子们也带走?如果说之前母亲杀死脑瘫的孩子后再自杀的案例我可以理解,那么这位年轻母亲这种以“爱”为名义极度自私的行为,会让通过死亡得到解脱的她,罪孽依然深重。
是的,作为跟这位年轻的母亲有着类似经历的我,如今,现在,完全有资格说出以上这些话。
当我看完她遗书的全部内容,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回顾了自己曾经走过来的这条路。
在她的遗书里,我看到了我的过往。孩子小的时候正是家庭矛盾最多最集中的时候,婆媳之间,夫妻之间,生活与工作之间,多不胜数,委屈,不满,抱怨,互相挑剔与逃避,鸡飞狗跳,兵荒马乱——其实不止是我,每一个从这个阶段经历过的女人,都是勇敢的战士。
当我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长期处于恶劣心境的状态后,2013年12月的某天傍晚,我彻底陷入了一片灰暗的境地。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那片灰茫的感觉,在举目四望已经找不到任何救赎的时候,我开始思量自杀这件事。当时唯一的负担便是孩子——是的,孩子是“负担”,而不是“顾虑”,当我萌生出带着她一起死的想法时,我被自己吓着了,接下来就是更加绝望的悲伤,深彻的无可救药的悲伤。
当我艰难地从那次的抑郁的袭击中挣扎出来时,那个可怕而又可耻的念头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需要解救,而能解救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于是当时对抑郁没有任何了解的我开始四处寻找道路。我读书,读张德芬和素黑的书,在阅读的那一刻,是会感受到力量的,但也是在那一刻而已,就像擦亮的一根火柴,燃烧的那一刻是有着光亮的,但燃尽了,又会重新归为沉寂。
之后我果断地让自己的生活调转了方向,勇敢地改变了家庭生活的模式。尽管我用了看似坚强但实则不堪一击的方式熬过最艰难的时期,但是我知道,只要敢于及时止损,那么什么时候重新开始都不会晚。
再后来我开始重新提笔写文章,写所见,写所想,写亲人的故事,写别人的故事。这让我的灵魂得到适当的缓解,但它依然不能从根本解决困扰我的抑郁问题。与此同时,我开始了解关于抑郁症的专业知识,向专业人士救助,最终在2015年夏天选择了药物治疗,2016年夏天选择了心理咨询。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坚持以文章来完成自己与自己的对话,目光逐步向内心观照,开始尝试去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善待自己,甚至爱自己(尽管还没有做到)。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用2013年冬日傍晚那个可怕的念头提醒着自己。我以最大的能力来护持着女儿纯真的本性,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她我所能给予的全部。我自己可以不快乐,我自己可以痛苦,我自己可以心如死灰,但孩子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我没有征得她的同意便将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在将来,她会像所有人一样会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经历挫折,她也会哭,会沮丧,但同时,她也会因为她善良的本性和真纯的性格获得幸福,获得爱,获得所有不圆满中的圆满,因此作为母亲,我有义务为她提供一个有着足够安全保障的童年,待她成年之后,她拥有追寻一切未知的生活的权利。
抑郁症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出奇不意地袭击我,但它从来没能将我彻底打垮过,每当我从那灰暗的泥淖中爬出来一次,我都知道,我又生出了一分力量。我曾经问我的心理咨询师老李,是不是因为我太脆弱,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他告诉我:小旗,今天的一切,是因为你比别人勇敢,想去探究自己生命的真相。这是一句无论何时何地想起来都会令我热泪盈眶的话。
是的,我从自己的原生家庭走到自己的家庭,又从自己的家庭走到现在,这么长且艰难的一条路,我有放弃,有取舍,有委屈,有隐忍,有探寻,有爱,有希望。而我幸运的是,老天选择了这样一个活泼纯粹的小姑娘做我的女儿,让我在一个又一个机缘中遇到每个给予我爱与关护的人,让我遭受正常人所体会不到的磨难的同时,也给了我一颗从没有失去过光亮的心。
我庆幸自己能够在生活中果断止损,庆幸自己没能在生活的颠覆下成为怨妇,在与那位年轻的妈妈做对照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勇敢;我庆幸因为自己的勇敢,而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与陪伴,感受到了来自你们的爱。
老李告诉我:小旗,你一路走来,真不容易,我看到了一个身陷黑暗但从未放弃希望的、勇敢真实的生命,也体会到了我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的价值。
是的,人,作为女人,如果没有生出自救的心,把期待与依赖寄托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缘木求鱼。当我再次回望自己的这条路,我明白,命运给予我的种种磨难,最终都会变成价值丰厚的馈赠,而我坦然接受,一次次摔倒又爬起,不抱怨不解释,就是对戏弄我的命运的最好的回应。
当然,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起伏等待着我,也许以后我还是会有脆弱和不堪一击的时候——一定会有,但此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勇敢和光亮。
我不为孩子而活,我为自己而活,但我愿意为了孩子的幸福而让自己更加勇敢。我相信终会有一天,我会说出:我爱自己,像爱着我的小小女儿一样爱自己。
这,就是我的余生卑微而又美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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